西医无神医，科学管理无能人。这两者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，其实有很多共性。

中医的神医，在我看来，是系统、流程不完善的产物：系统、流程能力不足，需要组织（人）的力量来弥补，因而对组织（人）的依赖度很高，需要多年的经验来应对，这不，神医就产生了。中医的名医大都年纪一大把，白须飘飘，仙风道骨：没有多年的历练，就几无可能做成神医。而西医呢，由于知识和经验更多的是固化在流程、系统里，你无须有多神，只要经过系统的训练和临床实践，就能成为不错的医生。

说起中医的神医，最常见的要算“手到病除”四个字了。为什么西医就没有手到病除一说呢？原因很简单：现代西医是建立在明确的因果关系上，比如你发烧了，服用泰诺，自然会降温，“手到病除”是期望中的事，谁还会再提呢？缺乏系统、流程支持，中医的质量不能保证，很多人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，一旦侥幸成功，就是“手到病除”；有系统、流程支持，因果关系明确，西医的质量稳定，病人的期望是成功，所以病治好了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。从某种程度上讲，中医把成功当成例外，西医把失败当成例外。而这差别，在于西医的科学方法论，即系统与流程的力量，以及伴随而来的质量稳定性。

要知道，说啥的缺啥，从那些高喊“质量第一”却不重视质量的企业，到既不民主也不共和的“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”，概莫如此。那么，神医的“手到病除”背后呢，自然是无数的“手到病不除”。要知道，因为没有清晰的因果关系，中医治病本质上是个试错的过程：神医的试错过程短，几服药就能解决问题；一般的中医呢，则是一遍又一遍地试错，一遍又一遍地拿病人做实验，旷日持久地在低水平上徘徊。

中医、西医的区别，其实也是科学管理和粗放经营的区别。科学管理是基于数据、系统和流程，粗放经营则是基于经验。经验是重复试错的结晶，而重复试错就是拿企业一遍又一遍地做实验。可以说，每一个能人的背后，都是高昂的学费，就如每一个神医背后，都是累累白骨一样。能人和神医们也在总结、提高，从形而下上升到形而上，但结果不是固化在系统、流程里，而是在自己的头脑里，所以很难复制，让更多的人以更低的成本来学会这些。所以，粗放经营就跟中医一样，学习曲线非常陡，只有少数人在试了足够多的错，交了足够多的学费后能达到顶点。而更多的人呢，则在重复试错的泥淖里挣扎，长期在低水平徘徊。

系统、流程不完善，能力没法固化在因果分明的方法论中，于是中医就有了神医；系统、流程不健全，经验沉淀在个人的头脑里，于是越是经营粗放，就越有能人。这也是为什么企业的规模越大，流程、系统的建制越完善，能人就越少。不过话又说回来，虽说粗放经营是“能人”的温床，而科学管理的一个根本目的是消灭“能人”，这并不是说科学管理不依赖人；相反，科学管理能力的一大因素还是人，它是人作为一个集体（组织）。用英语来表达，就是科学管理是people dependent，离开了人（组织），就没法顺利运行，但不是粗放经营下的person dependent，即离开某个具体的人（“能人”），就没法运作。

可以说，神医存在一日，就表明中医还没有成为科学，没法有效复制；能人存在一日，就表明企业的管理能力还不够，没法有效支持企业的运营与增长。那怎么办？我们还是得回到能力建设上来，补强系统和流程的能力，降低对组织（人）的依赖。

我们知道，能力是个三位一体的概念：组织、流程和系统。组织是招到合适的人，把他们以合适的方式组织起来，并配以合适的激励机制；流程是告诉员工先做什么、后做什么，由谁做，如何做；系统是用来固化组织和流程，并提供信息反馈，监控组织和流程的正常运转。当系统、流程的能力不足时，就得通过组织的能力来弥补。这在管理粗放的企业很明显：层层审批，人盯人，本质上都是因为系统和流程不健全，只能通过组织措施来弥补。

在解决问题的方法上，本土企业习惯于从组织措施入手，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，比如领导三令五申，把希望寄托在员工大干、苦干的基础上；而北美企业呢，则更多地从系统、流程出发，开发合适的工具（系统），理顺、优化流程，从而降低了对人的依赖度，让一般的人做出不一般的成绩来，让更少的人作出更多的业绩来。在北美企业，管理层的一大任务是提升系统、优化流程，减少员工的数量；在本土企业，流程、系统的低效，主要还是靠多雇一些小姑娘们（组织措施）来解决。

日常生活也是这样。在北美，做任何事，一般都有详细的说明，比如到政府机构办事，该准备什么材料，走什么样的流程，都说得一清二楚，一次就能办好事；在国内，一件事往往得跑好几趟，为什么？职责不清，程序模糊，带什么材料也没有清楚的规定，就一次又一次地补材料——经验、智慧没有以系统、流程的方式固化下来，就只能听凭办事员解释（组织措施），给办事者制造了很多麻烦，也增加了办公人员的工作量。效率也是这样降下来的。

这也是为什么在发达国家生活久了，人一般会变“傻”：流程清楚，不需要做多少人工判断，人的脑子就用进废退。这在产品说明上可见一斑。你买一个欧美、日本的产品，产品说明一般都非常详尽，从安装到调试，一步一步按说明操作即可，不需要什么“能人”。几年前，我在硅谷买了台本土名企产的小型洗衣机，抓瞎了几个小时，洗衣机的水管就是接不到自来水管上去：安装图有，但太简单；操作说明呢，则根本没有。费了老鼻子的劲，终于歪打正着，接好了。回过头来看，这个接头的设计可谓非常巧妙，但说明书不清楚，我这个国内长大的半“能人”都挣扎了这么久，有几个老外能顺利把洗衣机安装好呢？有几个人会把这样的产品推荐给别人呢？